2012年12月8日 星期六

黎嚴/ 一千顆星星


記得之前在醫院實習的時候曾經聽到護士這樣騙小孩:
「你爺爺昨天晚上跑到天上去當星星了啊,他會一直在天上看著你,沒有不見喔……」

喂,你又不是我爺爺,幹麼比我早去當星星啊。

*

今天的天氣異常的好。
中北部的冬日本來就比較陰雨綿綿,能夠看到太陽的時間並不多,今天太陽不但露臉,且不會太過炎熱。
站在棺前的牧師誏著祝禱文,站在牧師後方的人們低著頭,手上拿著或朵或束的白花,等下準備送給棺內長眠的那人。
「……望他的靈魂,和已亡諸信者的靈魂,賴天主的仁慈、息止安所。啊們。」牧師合上聖經,向一旁的人拿了聖水來灑,接著請各位獻花。
他站在隊伍的最後方,看著最前面的兩位老者緊緊相擁、拭著彼此臉上的淚痕,他抬起了頭,看著晴空萬里的天際,閉上眼沉浸在與他相關的所有回憶。

他們是大學時期的室友,後來成為了工作夥伴,本來因自己出國而斷掉的感情也在工作上慢慢拾回,於是他們更加珍惜彼此的一切,變得比唸書時還要成熟,也還要更愛對方。
這種幸福快樂的日子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連自己都不太相信兩個男人這種愛情可以維持這麼久,就在他打算認真的提出同居建議的那天晚上,對方低著頭、緊握著雙手跟自己提出分手。
他沒有問為什麼,其實這樣的結果也在他預料之中。用一貫的笑容拔下那個掛在鑰匙圈上很久的他家鑰匙,推向前退還給他,打算瀟灑的一走了之的同時卻聽見後方重重地撞擊聲,轉身後看見的是倒在地上、全身發軟的對方。
把對方送到自己熟識的醫院後,學弟拿著一份前幾個禮拜剛送到他家的檢查報告複印,有點愧疚的道歉。

黎子泓罹患腦癌,而且是末期了。

「阿司。」被熟識的警員喊了名字才發現獻花的隊伍已經快輪到自己,往前走了幾步,看著躺在木棺裡的那人,還是有點不能相信他已經離開自己了。
因為病情折磨變得有點消瘦的雙頰和冒出的些許白髮,交疊在胸下那雙總是冰冷卻溫柔的大手,穿著一貫的西裝也打上了領帶,就像平常一樣,總覺得下一秒他就會從棺木裡跳起來抓著公文敲自己的頭,然後無奈的衝著自己微笑。
前方的人離去,把手上的花捏的更緊,走向前輕輕的俯身,沒人發現的那雙手顫抖著朝向他的臉頰。
其實還有呼吸的吧?其實自己只是被整了吧?黎子泓你一定等一下就會抓住我的手問我要幹麼、然後對我笑的對吧?
碰觸著比常還冰冷的人,總是帶著輕挑笑容的那張臉難得的皺緊了眉頭。
一下、兩下,然後整個掌貼到對方臉上,試圖把自己的溫熱傳達過去,卻只感受到跟自己工作對象一樣的寒冰。
沮喪的放下那束白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還嗅的到屬於他的那股香,裝起笑容,走向後方。
接下來的記憶就跳到了玖深的手在自己眼前晃啊晃,然後自己笑著勾住對方問「會不會怕檢查官大人對你不科學啊?」之類的話,對方一邊發顫一邊狠狠的揍了自己,大概有點生氣的唸了「不要在喪禮講這種玩笑話!」
用一貫的笑揮手然後關上車門,他開始思考著等一下回家要幹麼。
轉身望著一旁的副駕駛座,那個熟悉的傢伙今天不在,以後也不會在了,這樣想著真的很感傷,可是不這樣強迫自己去遺忘的話不行,他可不希望哪天自己跟空著的位置講話,那畫面會很蠢的。
抓緊方向盤,大力的吸氣後整個人癱軟在駕駛座上,空氣中凝結了不易察覺的哀傷,他伸手打亂這種莫名的氣氛,轉了轉車鑰匙,發車走人。

躺在黎子泓最後躺著的床上,他用手蓋著眼,不想承認眼旁掉下來的是淚水也不打算為這種因為激動所產生的液體辯解。
其實他很想大吼,很想在喪禮上大亂大吵大鬧,很想把那個在棺材裡裝死的傢伙拉起來狠狠的揍一頓。
但他沒有,因為他知道即便任性的說出「不准你走」這種話也挽留不住他。
這不是他想要的死亡,卻是他唯一能選擇的。
「快點發生不科學的現象啊黎子泓、快點來找我來弄我來跟我說你很冤枉很難過很不想死很想報仇很想我很想我很想我啊黎子泓。」苦苦的說著,他覺得喉嚨好乾好澀,連發聲都讓自己痛的很不舒服,可是如果不講,心臟就好痛好悶,好像要壞掉了一樣。
「黎子泓你幹麼不告訴我啊、為什麼要假裝瀟灑跟我分手啊、要分手就不要倒在我面前還被我發現啊你這個白痴!」他用力的屈起身子,不斷乾澀的喉嚨用痛抗議著,四肢也開始在發冷,好想要被擁抱,好想從那傢伙那裡汲取更多的溫暖跟依靠。
即便知道自己在怎麼喊對方也不會回來,他還是沒有停下這種自我傷害的行為,導致隔天早上鏡子裡的那個眼睛又腫喉嚨又痛,整個人看起來比平常狼狽許多。
稍微梳洗一下,打了通電話說自己會晚點到,然後攤回床上打算睡一下。

大概是夢裡,他看見以前實習的時候帶自己的學姐正在安慰小孩,那小孩的爺爺病逝,而他哭個不停。
確切的內容他沒有聽得太清楚,只聽見什麼「你爺爺其實在天上當星星、一直看著妳喔……」的這種話,然後那個畫面消失,設定的鬧鐘不斷地在耳邊大聲作響,他伸手按掉那個吵人的東西,翻過身大字躺在床上,想著剛才那個夢,淺淺的笑了。

「你又不是我爺爺,當什麼星星啊……」帶著嚶嗚的哭腔這樣發言著,他抬手,抹掉因為激動而分泌的液體,繼續著不讓那顆星星擔憂的生活。


Fin.

2012年12月7日 星期五

黎嚴/ 最後一頁


嚴司買書前有個習慣。
他會先找開封過的書,翻到最後一頁去看整個故事的最後一句話。

*

「我們兩個如果是小說主角,你覺得我們會有怎麼樣的結局?」玩弄著被挑到盤子邊緣的紅蘿蔔,嚴司心不在焉的問著。「不好奇嗎?」
坐在對邊的黎子泓咬了一口義大利麵,動作優雅的咀嚼吞下後抬眼看著發問者,看似有思考過的搖搖頭。
「欸?我超好奇的耶!」把自己盤子裡剩下的紅蘿蔔丟到對方剛送上來的咖哩義大利麵中,一臉無害的笑了笑,請服務生來收走自己的盤子順便上甜點。
無奈的把被丟進來的紅蘿蔔一起吞下肚,黎子泓捲起最後一口麵清空盤子,在服務生送嚴司甜點的同時讓他收走自己的盤子。「那你希望有什麼結局?」
從拿出還沒看完的公文跟鋼筆,骨節分明的纖細手指把玩著前幾年生日的時候友人送的那隻鋼筆。
雖然嚴司很討厭黎子泓在這種時候還把公文拿出來看,但是他很喜歡黎子泓轉筆的那個動作,「一般都希望能夠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吧。」
「反正不是喜劇就是悲劇收場啦,那當然還是喜劇好一些嘛。」插起被切得很整齊的起司蛋糕送了一口入嘴,嚴司一臉幸福的瞇起雙眼,「起司果然是這間好吃!」
「你喜歡就好。」擺下公文在桌上找重點、作記號,黎子泓專注的神情全被嚴司收在眼底。
撐著臉咬著叉子,嚴司把手賴在黎子泓筆下,「我好無聊!」
嘆了口氣,黎子泓抬頭看著比剛才還靠近自己的嚴司,這個距離,只要自己在往前一點就能夠跟他接吻了呢。
「欸,快點,回答我的問題啊。」維持著剛才的動作,嚴司看著似乎在思考著什麼的黎子泓等待答案。
後者不懷好意的笑了笑,勾起嚴司的下巴給了個很輕的吻。

「我會努力讓我們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的。」




Fin.

2012年12月5日 星期三

黎嚴/ 晚晴


這個冬天很冷。
雖然不比台北那種又溼又冷,但這個冬天整個台灣都壟罩在不間斷的鋒面中,雨也是下下停停地使人很憂鬱。

摘下乳膠手套用力的搓了快比工作對象還要低溫的雙手,他把手探到醫師袍的口袋中緊握住從鑑識人員那裡搶來的、不太熱了的暖暖包,邊喊冷邊踏出工作室。
他難得的皺起了眉快步走向茶水間,抓起自己的杯子打算倒杯熱水來暖暖身子。
這種天氣,真是讓人連笑都覺得沒力氣啊。
雙手裹住那個不斷冒著熱氣的咖啡色馬克杯,他靠在勉強算是暖的飲水機旁歇了下。
『這種爛天氣什麼時候才會轉暖啊——』心裡這樣吶喊著,他抬頭看了下泛黃的天花板,接著決定閉起使用過度的雙眼放空自己。
「啊啊——好冷喔!」冷颼颼的風從大門捲進,室內的人們紛紛皺眉拉緊外套。

他看了下進來的人,決定去惡作劇。

*

「阿司?」一進來救走向對方工作室,卻沒見人影,他於是轉頭邁進對方辦公室。
才開門想叫人就發現對方桌上的公文因為窗戶沒關而被風吹散了一地,本就皺著的眉縮的更緊,他蹲下一一撿起亂七八糟的公文,動作溫柔的放到對方桌上並且走向後方去將窗戶關上。
辦公室不大,裡頭卻沒看到那聒噪的傢伙,這讓他有點意外,正打算離開窗邊時他突然感覺到腰部一股寒意,還沒來得及抓住犯人,就感覺肌膚被冰涼的手貼了上去。

「Surprise!」犯人笑得很樂,甚至惡劣的將兩隻手都探到他衣下。
他扯出對方冰的不可思議的雙手緊握住,「你手怎麼這麼冰。」
犯人聳肩,然後整個人攤到他懷裡,用同樣冰涼的臉蹭了蹭他頸間,柔軟的頭髮弄的他有點癢。
「你等一下還有事嗎。」用肯定句問著,他可以感覺到那個慵懶的傢伙快要睡倒在自己懷裡了,「沒事的話我在你回家,順便去吃飯。」
對方輕輕的抬頭看了下他,意外溫順的點頭後又整個人掛到他身上。大概是因為這個冬天冷過頭,連玩鬧的力氣都沒了。
他熟撚的走到椅背上抓起對方掛著的後外套,然後扯下那個黏在他身上的無尾熊,吩著要他脫下醫師袍換上外套,一邊收拾著對方的東西。
「欸,你到底為什麼會沒有女朋友啊?」被突然拋來的問題怔了一下,他轉頭看著換好外套站在門口等他的傢伙,淺笑著提起對方的包包並且邁步走近。
「我有啊。」貼心的替對方轉開被氣溫搞的很冰的金屬門把,趁著對方看自己的剎間低頭啄了下眼前的薄唇。


「黎子泓你這是性騷擾吧,我要提告!」用手背抹了抹被偷襲的地方,嚴司邊喊著邊追上那個在熟悉不過的背影。





20121205*冷到快中風呃